被窝里的公息全章 平凡的世界 第49章
平凡的世界(三)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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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抱同样愿望来找少安人,不止田四和田五。早在春播大动农之前,村里就有许多人来找他,想为他干一段活,赚几个钱,以便解决春播所需要的化肥。来找少安的人不仅有一队他原来的“部下”,还是金家湾那面的人。
但少安只能为难地婉言拒绝了这些上门求告的人。不是他不同情左邻右舍的困难处境,而是他实在无法满足他们的愿望。他虽然买了一台不大的制砖机,开了两个烧砖窑,但用不了多少人手。除过他夫妻外,已故田二的憨小子常年在这里干活。*纵砖机和烧窑的师傅,是他出高工资雇用的河南人。把村里的这些人收留下,他根本开不起他们的工资。就是现在,尽管村前庄后传说他发了大财,实际上一月下来也赚不了多少。到目前为止,还过当年搞设备的*及其利息,他手头只有一两千元的现金积蓄。就他个人而言,和当年相比,那的确已经是天上地下了。但是,他的事业仍然是初创阶段,并不象人们传说的那样成了“大财主”。眼下这摊场,怎么可能招揽更多的人来干活呢?
自去年秋天以来,孙少安从没感到生活如此顺心如意。妹妹考上了大学,弟弟当了工人,他自己的砖场也走上了正路。孙家的历史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辉煌?据神汉刘玉升传播说,他们之所以兴旺,是因为他们家老窑的风水好。这是纯粹的胡扯。前几年他们不就住在那窑里吗?可光景日月象个破筛子。这和风水屁不相干,也不是他们个人有多大能耐;如果世事不变化,他孙少安还是当年的孙少安!
这不是说,世事变了,所有的人日子都好过了。象罐子村姐姐家,光景日月一如既往。新时代也使他姐夫这样的人更有条件不务正业了。王满银一年四季跑得连个踪影也找不见,全靠姐姐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只要想起他们的不幸,他和他父亲的心头就罩上了一片乌云。另外,村里一些有困难的人乞求似地找到他门上,要来他的砖场赚点买化肥的钱,这也使他的心情感到沉重。
双水村所有人家的情况,少安心里都很清楚。他知道,大部分人家虽然不愁吃饭,但另外的发愁事并不比往年少。如今这世事,手头没两个钱,那就什么也弄不成。旁的不说,化肥买不回来,庄稼就种不进去。村里人多口众的几家人,光景实际上还不如集体时那阵儿。那时,基本按人口分粮,粮钱可以赖着拖欠。可现在,你给谁去耍赖?因此,如今在许多人吃得肚满肠肥时,个把人竟连饭也吃不上了。事实上,农村贫富两极正在迅速拉开距离。这是无法避免的,因为政策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也是*未来长远面临的最大问题,政治家们将要为此而受到严峻的考验。这当然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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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贫困的人怎么办?办法不很多。吃救济款吗?现在石圪节乡一年的救济款才三百元,人均只有几分钱!
当贫困的人们带着绝望的神情来找少安的时候,他常常十分痛苦。他也穷过啊!当年,他不就是这样绝望过吗?他现在完全理解这些乡邻们的处境。他同情他们。尤其是一队人,他曾经和这些人一块劳动和生活了二十多年!现在,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手无分文,而他又帮不了多少忙。
从内心说,不管他自己将如何发达起来,他永远不会是那种看不见别人*活的人。他那辛酸的生活史使他时刻保持着对普通人痛苦的敏感和入微的体会。
这一天,田四和田五找上门来了。田四是他当队长时一队的老饲养员。多少年里,万江老汉就睡在饲养室,象对自己的娃娃一样精心喂养那些牲灵。少安象父亲一样尊重这老汉。
田五也是当年一队的社员,他那些笑话和“链子嘴”曾给饿着肚子的人们带来多少快乐——真的,那时只要和田五在一块劳动,大家就常常忘了忧愁。
现在,这老弟兄俩佝偻着腰,豁牙漏气的央求:让他们在他的砖场打几天零工吧!
孙少安看着他们一脸可怜相,忍不住鼻子一酸。他怎能忍心拒绝他们呢?
可他又怎能答应他们呢?
少安已经知道,他们曾想和海民一块养鱼,但被银花拒绝了。他也知道,他们是信任他,才又求告到他门上;否则,自己的侄子都不顶事,怎么可能再求两旁世人呢?“少安,你拉扯我们一把呀!要不,我们连一点量盐买油的钱也没有……”田五哭丧着脸说。
“总不能把粮食都卖了。你知道,我们弟兄人老了,手脚不麻利,再加上化肥买不够,一年下来也打不了多少粮,卖多了,连一家人的口也糊不住嘛!”田四诉苦说。老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轮番给孙少安诉述他们的牺惶。他们最后满怀深情地说,现在就看好心的少安解救他们的危难哩!
孙少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了半天,说:“四叔,五叔,你的情况,就是不说,我也知情!但我现在这点摊场,确实用不了几个人……是这,我每人借给你们几十块钱,先把化肥买回来。我知道你们现在等肥料下籽种哩,时令不饶人啊!等庄稼种毕了,看我能不能再想点办法。现在正是大播种的时候,我也准备把砖场停几天,帮我爸和罐子村我姐去种地,因此现在我没什么好办法帮助你们……”
他说的是实情。田家老兄弟俩说了一堆感激话,一人拿了五十块钱告辞了。
田四田五走后,孙少安的心情一直平静不下来。
他突然对田海民有了看法。本来,海民是应该关照两个老人的——他们不是白要他的钱,而是要和他合伙养鱼嘛!
这样想的时候,一种义气便促使少安有点冲动地走到村子北头找到海民,直截了当向他说了他对他的意见。
海民正在做放鱼苗前的工作。池塘里已经盈满了绿茵茵的水。他有点吃惊地看着少安,一直默不作声听双水村这位新富翁把话说完。
海民对小他几岁的少安讥讽地笑了笑,说:“如今天下怕老婆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一茬人。我并不为此害臊。你大概不怕?不过,据我所知,你当初也并不愿意和*分家。可后来你拗过秀莲了吗?兄弟,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而在这社会,自家顾自家都挣得人屁直吼,谁能顾了别人?你如果有本事,你积你的德,给咱多关照几个村里的穷人!我没这本事。我比不上你。你已经把世事闹得红火热闹,能说这号硬气话哩!我呢?才弄起个小摊摊,连一分钱的利也没见,倒把一点积蓄都踢腾光了。再说,养鱼是个技术活,咱们人老八辈子谁弄过这事?万一失败了,我爸和我四爸不是跟着我吃亏吗?另外,象刘玉升预言的,这池子里弄出个鱼精怎么办?”
海民一番冷嘲热讽,呛得少安无言以对。
是啊,海民话难听,但其中不是没有一点道理——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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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安从前村返回村的时候,一路上脑子象乱麻缠绕一般。无论怎样,那些上门向他求救的人都寄希望于他;他们的困难和不幸也使他心里难过——可是他现在却毫无办法帮助他们。
他看得出来,再过几年,双水村说不定有人能起楼盖房,而有的人还得出去讨吃要饭!谁来关心这些日子过不下去的人?村里的领导都忙着自己发家致富,谁再还有心思管这些事呢!按田福堂解释,你穷或你富,这都符合政策!
政策是政策,人情还是人情。作为同村邻舍,怎能自己锅里有肉,而心平气静地看着周围的人吞糠咽菜?
这种朴素的乡亲意识,使少安内心升腾起某种庄严的责任感来。他突然想:我能不能扩大我的砖场?把现有的制砖机卖掉,买一台大型的,再多开几个烧砖窑,不是就需要更多的劳力吗?
好,也许这是一个好门道!这样,不仅能解决村里一些人的问题,他自己的事业也扩大了!实际上,他早应该这样来考虑问题。现在,农村剩余劳力很多,只要有魄力,完全可以把事业搞大些!
当然,首先是资金问题。少安估算了一下,将现在设备卖掉,加上那点积蓄,要扩大砖场,少说也还得另筹借一万块钱。这只能向公家*。不怕!只要路子对头,这个风险还是敢担当的。孙少安已经不是那个借一二百块钱还心惊胆颤的孙少安了——他手里已倒腾过大宗的票子!头脑发热的孙少安当天吃完晚饭,就到父亲那边走了一遭。他的新打算要征求父亲的意见。虽然他和父亲分了家,日子基本上各顾各的,但在这样一些重大问题上,少安总要征求父亲的意见。父亲永远是父亲,在生活的重大关头,求得父亲的指导,这已经象原则一样固定在少安脑子里。在任何时候,亲爱的父亲,都将是我们精神上一个最为重要和可靠的支柱!
父亲正在院子外边的那块弹丸之地上营务旱*苗。从以往年月一直到现在,这块旱*地对他们家的贡献是巨大的。这里出产的那些金*的*叶,不仅保障了他父子俩和他二爸的*布袋,还有剩余在石圪节的土街上换回几个零用钱。父亲营务旱*的本领只有田福堂才能比上。
少安进了*地,一边帮父亲干活,一边把他的新打算给父亲谈叙了一番。
孙玉厚听完少安侃侃叙谈,一时倒没有对儿子的宏大抱负发表什么评论。
从理论上说,这是儿子自己的事。儿子已经独当门户,并且在社会上钢巴硬站立起来,许多事情他估摸不透。他的全部能耐也许都在土地上;土地以外的事,他心中无数。从内心上说,孙玉厚老汉对全家目前状况已经很满足了。家里出了工人,出了大学生,少安的日子也发达起来。作为牺惶了一辈子的老穷光蛋,他还再敢侈望什么呢?如今,二小子也开始给他寄钱了,家里有吃有穿,也不缺钱花……这一切都好象是做梦一样!
现在,儿子突然要把事情往大搞,孙玉厚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他沉默了半天,说:“这要*一笔大款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就担当不起。”
少安又仔细说明了他的计划,而且表现出了十足的信心。
孙玉厚一看儿子决心已定,知道他的意见无足轻重,就只是说:“那你看着办吧。不过,你可千万要*心哩……”
在征得父亲有限度的同意后,当天晚上睡觉时,他就又在被窝里和妻子商量开了这件事。
他们二人还同以前一样保持着他们的“老传统”——光身子搂在一块被子里睡觉。秀莲还象往日那般丰满和多情,只是砖场没明没黑的*劳,使她红润的脸黑了一些,两只手象男人的手一般坚硬。
在少安提出他的设想后,尽管事情重大,秀莲很快也就表示了赞同的意见。他现在不仅信任丈夫的谋略,而且有点崇拜他了。
几年来的事实证明,只在丈夫决心搞的事,最终没有搞不成的。在重大事情上,她越来越不愿意多动脑筋。
她满足于给丈夫热情地表个态,接着便是全力以赴帮助他实现自己的雄心。
这件事实际上很快就“讨论”完了。接着,秀莲又提起了她百说不厌的老话题——再生一个女孩子的事。虎子已经快满五岁,秀莲一心盼望有个女儿。
“……少安,我听说石圪节来了个私人大夫,偷着给女人取环哩。我想也去把环取了,咱再怀个娃娃!”
秀莲用粗糙的手掌亲热地抚摸着丈夫的光脊背,用撒娇的方式提出了这个他一直没有同意的事。
“唉呀,”少安不耐烦地说,“这都是些黑医生!听说碾盘村一个妇女被弄得大出血,险些把命都要了……再说,超生下的娃娃,公家连户口也不给上,还要罚款!”“不上户口就不上!罚款就罚款!我不信咱们就连个娃娃也养活不了!”秀莲已经生了气。
“好你哩!咱们现在准备扩大砖场,忙乱事在后边哩!你再坐个月子,这不是要人命吗?”
“按你说,人家那些做大事的人就连娃娃也不养了!你干脆连老婆也甭要!”
“好好好,你要生咱就生!这事容易!不过,你等一半年不行?等咱砖场发展得有个眉目了,你再生娃娃也不迟嘛!老辈人说,忙婆姨生不下好娃娃!”
秀莲笑着在丈夫的胸脯上拍了一巴掌。她高兴的是,丈夫终于同意她再生一个孩子……几天以后,孙少安的砖场就停办了。他要抽出几天时间,帮助父亲安种他们两家的庄稼,然后还要到罐子村去,帮助兰花把籽种下到地里。
与此同时,他已经开始筹划扩大砖场的事。扩大砖场少说也得几个月光景,因此,雇用的河南师傅辞退了这里的工作,到其它地方另谋生计去了。
少安的砖场突然沉寂下来,这使双水村的人都很奇怪。
不久,全村人才知道,这小子原来是要大闹腾呀!*,如果办这么大的“企业”,那不需要好多人手吗?村中许多人立刻重新涌上少安的门,说他的砖场扩大后,无论如何首先要招收他们干活!
少安先在口头上满了他们的愿望——他之所以扩大他的砖场,也正是想帮助他们解决一些困难。出人意料的是,这天下午,他二爸孙玉亭也为此而找上他的门来了。
玉亭仍然是几年前的那副老样子,一身烂衣服,腰里束一根破皮带。他费劲地把那双缀麻绳的蹭倒跟鞋脱在脚地上,便上了侄儿家干净的小土坑。
玉亭接过侄儿递上的一根纸*,几口吸去一大截,然后才开口说:“听说你扩大砖场需要好多人手,能不能叫你二妈也来做个什么?我们没一点来钱处……晚上点不起灯,都黑摸着往下睡哩……”
严酷的生活不得不使这位无产阶级革命家,也低声下气地来向“资本主义”求救了。
少安说:“这事还没眉目哩,到时候再说吧!”
平凡的世界(三)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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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总是不如愿。但往往是在无数的痛苦中,在重重的矛盾和艰难中,才使人成熟起来,坚强起来;虽然这些东西在实际感受中给人带来的并不都是欢乐。
田润叶和失去双腿的李向前在一块生活已经很有些日子了。在这些悠长的日月里,润叶逐渐适应了她的家庭生活。
当然,起先很长一段时间,这共同的生活还谈不到十分美满,因为丈夫终究是个肢体不健全的人,生活中的许多不方便,大都要她一个人来*持。经济方面没有什么问题,向前虽然吃劳保,单位上也还有一些补贴,加上她的工资,两个人的光景可以过了。她要给双水村的两个老人寄点钱。但向前父母亲工资高,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钱尽量让他们花。
夫妻生活中至关重要的*,向前也还具备正常人的功能,只不过有点让她难堪的是,干这件事的时候,需要她帮助他。
总之,人残废了,这个家庭还是完整的。
在地委家属楼的西居室单元里,他们的房间收拾得既干净又清爽。润叶是个爱整洁的人,回家一有空闲,就擦抹清扫,连厨房都经常保持一尘不染。家具都是时新式样。彩色电视机是她为向前解闷而老早就买回来的——只是后来公公和婆婆又给了他们两千元现金。前不久,李登云还托武惠良的叔叔在省城为他们买了一个双门电冰箱。从物质方面说,他们在同代人中间是相当优越的。
润叶从几月前由一般干事提拔成了团地委少儿部部长,因此工作变得繁忙起来。不过,无论工作怎样忙,她都一如既往,千方百计照料丈夫。她是妻子,也是保姆。在向前初回家不能自理生活的日子里,她给他喂饭喂水,端屎端尿,洗脸洗身,还要每天用柔言细语安慰他。每当向前因失去双腿而一次次陷入绝望的时候,她就象阿姨一样乖哄他,抚爱他,并且帮助他和自己发生**关系,使他重新获得生活的愿望和信心。
正是在这种自我牺牲和献身之中,润叶自己在精神方面也获得了一些充实。她开始更现实地看待生活。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她对工作的态度也更认真和踏实了。生活的风浪改变了我们的润叶。青春炽热的浆汁停止了喷发,代之而来的是庄严肃穆的山脉。
我们不由再一次感叹:是该为她遗憾呢?还是该为她欣慰?
不论我们希望润叶成为怎样的人,但润叶只能是她自己。啊,润叶!难道她不仍然为我们所喜爱吗?
后来,向前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了下来。有时候,他拄着双拐走下楼,在家属院里转悠转悠。星期天,润叶在轮椅上推着他,到黄原城外的山野里玩大半天。他拒绝她推着他去看电影,也不去街上的稠人广众处。她理解他的心情——他怕她受到众人目光的伤害。
不用说,向前也力尽所能设法体贴她。他本来就是一个很会体贴人的人。有了轮椅以后,他的活动方便了些。她一上班,他就坐着轮椅拿拖把拖地;并且转着把各个房间替她清扫揩抹得干干净净。他坚持把打扫卫生的工作从她手里接替了。他说他有的是时间,一整天无事可干,这点忙总可以帮她的。
她提拔成少儿部长后,工作一繁忙,有时下班回来就要晚一点,向前对她讲:“干脆让我给咱做饭!你负责把东西买回来就行了,其它你不要管!”
“你能行吗?”她既感动又疑虑地问。
“保准能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作饭比你强。你放心去工作!”
她两眼含着泪水笑了。
那天下班她进门后,向前就把饭菜都做好放在桌上,静静地坐在轮椅里等她。她看见,他象孩子一样,舌头*嘴唇,天真地笑着,望着她。泪水从她眼里涌出来了。她走过去,忘情地搂住他结实的脖项,在他脸上亲吻了一下。“我能行吗?”他仰起脸问她。
“能行!能行!”她亲切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说。从此之后,家务就全由丈夫包揽了。她除去买粮买菜,上班前在厨房里稍微准备一下,其余就都由向前来*持。他乐意干,她也愿意让他干,这样,他会觉得他在生活中还是一个有用的人。
的确如此,劳动使向前的情绪越来越好了。他有时候还咦咦唔唔唱几句歌;并且和妻子开玩笑。
在这样的过程中,润叶也加深了对丈夫的爱情。她体验到,爱情,应该真正建立在现实生活坚实的基础上,否则,它就是在活生生的生活之树上盛开的一朵不结果实的花……当武惠良一脸痛苦走进他们家的这个晚上,他们两口子都已经吃完了饭,正坐在一块看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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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叶赶紧给她的领导冲茶。向前一边招呼惠良坐进沙发,一边推着轮椅从小柜里取出一盒带嘴“大前门”*,放在茶几上,就转而进了卧室,并且把里间的门也带上了——他知道惠良和妻子谈工作,他不应该使他们感到不方便。仅就这一点,润叶也就不能不对向前充满了感激与尊敬。
润叶坐下以后,才发现武惠良的神色有些不大对头。她惊讶地发现,一惯潇洒自如的团地委*脸色惨白,头发乱蓬蓬地搭拉在额头,心中似乎很有些苦衷。
是政治方面受到了什么打击?这没有任何迹象!包括她二爸在内的所有地委领导都很器重他的才干。团地委内部,几个副*和大部分中层领导也都很尊重他,看不出有谁在背后捣他的鬼。
那么是生活方面有了麻烦?这更不可能!他和丽丽的感情一直如胶似漆,这是团地委所有人都知道的。
究竟出了什么事,使得这个人的情绪如此颓败?
润叶当然先不便说什么,只是问他吃饭了没有?武惠良撒谎说他吃过了,然后不由自主叹息了一声,把头垂到了胸前。
是的,他出什么事了——她的猜测没有错。
“怎么啦?”她含糊地问。
惠良抬起头来。润叶震惊地看见他眼里噙满了泪水。“怎么啦?”她瞪大眼睛又问他。
武惠良接连叹息了几声,接着便大约把他蒙受的灾难与耻辱向润叶叙说了一番。
润叶惊讶地听他说完,但一直不相信她耳朵所听到的那些话是真实的。她紧张得两只手捏出了两把汗。“这……”
她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没有想到!做梦也想不到!她多少年羡慕的这个美满的家庭,竟然到了破裂的边缘!
她先来不及思索这件事的本身,却再一次被生活的曲折复杂所强烈地震憾了。
生活!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令人费解,令人难以想象?“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她说着,寒栗仍然不时从肩背掠过。
“我也不知道。”武惠良垂着头说。“我实在痛苦得不行,才来向你倒这苦水。这事只有你能倾听……反正我的生活被毁灭了……也许你能和丽丽谈谈,她现在满不在乎地抽*喝酒。我的心都碎了。尽管我痛不欲生,但我不愿意她这样折磨自己。我甚至都不想再怨恨她。事情看起来是偶然发生的,可实际上也是必然的。不幸的种子一开始就埋藏在我们之间,只不过我们起初都没有看见罢了。没有完美的社会,怎能有完美的人。你知道,我一直深深地爱着她,就是现在也一样,细细想起来,我们之间本来就存在着差异。这不是说谁比谁强,而是性格、爱好和对生活的看法不尽相同。正因为如此,才终于导致了这场悲剧……你无论如何去看看她吧!”“我一定去!”润叶没有思考就答应了下来。
“当然,我不是让你去说合我们的关系,谁也不能解决我们的问题,我们的问题归根结底要我们自己解决。只不过怎样解决我和她现在都不太清楚……”
“那么,我应该和丽丽说些什么呢?”润叶深深地同情不幸的惠良。他现在看起来象没*孩子那般可怜。“先劝她不要抽*喝酒了……也许只有你能劝说她。千万不要责备,也不要表示忧虑,她讨厌别人同情或教育她……”
武惠良坐了好大一阵功夫,才步履踉跄地离开了润*。
本来,田润叶很想对自己的领导说一些安慰话,结果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知道,一个人到了这种地步,别人的任何安慰都无济于事——她已经是一个经历了感情折磨的人,深深懂得个中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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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叶回到卧室之后,向前已经躺在了被窝里。她发现他用一种探寻的目光在看她。是的,她情绪不好,脸色当然也不正常,这肯定使丈夫感到诧异了。但她又不能给他解释发生了什么事。
她脱掉衣服,钻进了他为她弄好的被窝里,随手拉灭了灯。她久久地不能入睡,脑子象一团乱麻。尽管这是丽丽和惠良的不幸,但就象当年她自己的不幸一样使她心绪如潮水般涌动。她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世界上就没有从始至终的爱情和幸福吗?
唉,丽丽,你是怎么搞的……几年来,由于她自己的不幸,也由于丽丽成了小有名气的诗人,走了另一条道路,她们之间的交往便少了许多,但不论怎样,她们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偶尔遇在一块,仍然象姐妹一样亲热。不过,她发现,她们的共同语言已经很少了。丽丽说的许多话她理解起来十分费力,甚至根本听不懂。每次到她家,她们主要是说过去在原西的事。她和惠良反而倒有许多话题可以谈论……她没有想到,他们终于发生了这样的事……
润叶老半天不能入睡。她知道,向前也没有睡着——她看起来象睡了的样子,其实一直醒着,因为他没有打鼾。唉,可怜的人,他太敏感了。他或许猜测她和惠良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无论怎样,她现在还不能对丈夫说出事情的原委来……
第二天下午,惠良告诉润叶,丽丽没有去上班,在家里呆着;如果她要找丽丽可以直接上他家去。润叶晚上还要照顾向前,再没有什么空闲时间,就赶紧骑了自行车去文联家属院找丽丽。
润叶见到丽丽后,看见她穿得邋邋遢遢,拖着拖鞋,一边抽*,一边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桌子上还放着满杯的酒。情况正如惠良告诉她的那样。
丽丽对她的到来似乎没有感到惊讶。她把她让进椅子里坐下,先开口说:“我知道惠良会告诉你的。”她神经质地笑了笑,“是他让你来教导我的吧?”
“没有,惠良是很痛苦,他让我来劝劝你,叫你不要抽*喝酒了……”润叶说着,伸出手拉住了丽丽的手。丽丽却一下伏在她肩头哭了。她对润叶说:“我不是不爱他,但他不会原谅我。看来分手是不可避免了……”“如果不是不得不走这一步,还是不走的好,命运中的大错,往往是在一时的荒唐中造成的……”
“但是,我不能欺骗惠良,也不能欺骗我自己,我爱古风铃。矛盾和痛苦正在这里。你知道,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理想主义者都矛盾和痛苦。但我又不能使自己违心地活一辈子……
“我知道我对惠良的伤害太深了,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你大概不会相信,在我爱上古风铃后,我很多很多的痛苦都是想到惠良的不幸。如果不是这样,我现在就不会这样折磨自己……”
润叶无法理解丽丽的这种“矛盾”。不过,她相信她的痛苦是真实的——这是属于一个现代人的痛苦,也许更具有外人难以理会的深刻性。
润叶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来用一般的传统道理说服她的朋友。她不可能说服丽丽不要再跳这种痛苦的“爱情三人舞”,她也没有这种水平和智慧。实际上,她还是只说了一些毫无用处的开导话,带着对生活的新的迷茫,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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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润叶不知是怎样走回自己家门口的。
她这时才发现,她已经比平时晚回来一个小时了。她匆忙地把钥匙捅进锁眼,打开了房门。
走进会客厅,她愣住了:桌子上摆着做好的饭菜,上面都用碗扣着,但不见向前的踪影。她很快瞥见桌子上有一张纸条。她一步跨过去,把纸条拿起来,只见上面写着——饭在桌子上,可能凉了,你热一热。别了,亲人!我感谢你给了我幸福。
润叶象疯了一般撞开卧室的门。她一下子呆立在门口,她看见向前一只手撑着拐杖,立在窗户下,另一只手正费力地把一根麻绳子往穿窗帘环的铁棍上扔——看来他已经费了大半天劲,仍然没有把绳子搭在铁棍上。
她猛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接着把他按倒在旁边的床上,哭喊着说:“你在干什么!你这个混蛋!”向前脸色苍白,瞪着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突然嘴一咧,在妻子的怀抱里哭了。哭了一会,他呻吟着说:“我不愿再连累你了……你不应该和我这样的人一块生活。你应该有一个健康体面的男人。我知道,终有一天,你会受不了这种生活的。我应该早一点解脱你……”
润叶很快明白,向前的确对她和惠良敏感了。于是哭着对他说了惠良和丽丽的事,惊得这个要寻无常的人嘴巴张得象窑口一样大。
她突然冲动地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说:“你难道要把我和孩子都扔下吗?”
“啊?有咱们的……儿子了?”
李向前泪流满面,把脸深深地埋进了妻子的怀抱里。
平凡的世界 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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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俊武在庙坪后山犁完麦地,让其它人吆上牲畜先走了。他自己镢把上扛着一捆子犁地翻出的柴草,一个人慢慢下了山。
几天来,他心里一直象揣着一块硬邦邦的石头。他在大势压迫之下,只得同意从祖传的老家里搬出来。但他对田福堂和孙玉亭的怨恨却越积越深了。
说实话,他不是惧怕这两个人;而是惧怕落个破坏农业学大寨的罪名。不论怎样,在这件事上,田福堂和孙玉亭逞了强。他金俊武眼睁睁地让人家的腿从自己头上跨过去了。他妈的,他咽不下去这口气!
他扛着这捆子柴草,在庙坪山的梯田小路上一边走,一边难受而气愤地想着这件事。时令已接近白露,不多日子就要收割秋庄稼;庄稼一收割完,他们就要搬家了。一想到要离开自己从小住大的家,金俊武的胸腔里就一阵绞疼。
现在,他从庙坪山走下来,到了哭咽河岸边的一个土台子上。
隔河就是他的家。一摆溜九孔接石口窑洞,被两堵墙隔成了三个院落。中间三孔窑洞住着他哥俊文一家;他和俊斌家分住在两边的院落里。俊斌家靠后边不远的地方,是金光亮弟兄三家。他家这面不远的地方是金家祖坟;然后是学校和紧挨着的一大片高低错落的村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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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个金家湾这边,他们家和金光亮家自成一个单元。米镇已故米阴阳当年给金光亮他父亲看宅第,说这地方是双水村风水最好的地方,因此老地主独霸了这块宝地,不让村里其它人家在这里修建住舍。他父亲当年是前后村庄知名的先生,看在这个面子上,光亮他爸才破例让他们在这里修建了这院宅子。为修这院落,父亲把祖上和他自己积攒了大半辈子的银元全部花光了……现在,这份饱含着先人血汗的老家当,将在他们这不孝之子手上葬送了!也许队里新箍的窑洞比这窑洞强,可九孔旧窑洞维系着他们和先人的感情;对于后人来说,这里就是他们生活和生命的根之所在。现在,他们深植在这里的根将被斩断,而要被移植到新土上了。多么令人痛苦啊!
壮实的庄稼人金俊武两腿发软了。他索性把肩头上的这捆柴草扔到地下,自己也跟着一扑踏坐下来,两只钢铃般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忧伤。他把忧伤的眼睛投照到对面的祖坟地上。第六棵柏树左边的第二座坟,就是他父亲的长眠地。他父亲下面的那座新坟,埋着去年去世的俊斌。阴间和阳界一样,俊斌旁边给俊文和他留出了一块地方;*后他弟兄三个还并排住在一起。金俊武难受地想:他对不起*去的父亲和弟弟……泪水忍不住从这个四十出头,强壮得象头犍牛一样的庄稼人眼里涌出来了。
坐了一会,金俊武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揩了揩脸,准备扛着柴草回家,忽然看见正在井子上担水的俊文搁下桶担,*锅挖着*袋,从土坡的小路上向他这里走来。俊文显然是找他来的,他就只好等着他哥上来。
金俊文上了土台子,在弟弟旁边坐下来,也没说话,把自己的*锅点着,然后把*布袋给俊武递过来。金俊武在他哥*布装里挖了一锅*,两兄弟就吧、吧地抽起来。过了一刻,俊文望了弟弟一眼,嘴张了张,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来。
俊武看着他哥,等待他开口。
俊文知道弟弟看出他有话要说又没说出来,就只好开口说:“孙玉亭那龟子孙又跑到俊斌家去了……”
血一下子涌上了金俊武的脑袋。他知道他哥的这句话里包含着什么意思。
实际上,俊斌*后不久,金俊武就隐约地感觉到,他的弟媳妇和孙玉亭之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事。作为一个精明人,他知道事态将会怎样发展;作为一个当哥的,他又对这事态的发展无能为力。
到后来,彩娥和孙玉亭的关系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他知道全村人早已背着他家的人,议论成了一窝蜂。但他除过气得肚子疼外,没有任何办法。
没办法!彩娥是个风*人。俊斌活着的时候,仗着他在村里的悍性,没人敢来骚情;彩娥自己也不敢胡来。俊斌一*,这女人就胆大了。
话说回来,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没个男人也的确是个问题。金俊武知道,彩娥迟早总得寻个出路;但在没寻出路之前,不能败坏金家的门风啊!他希望彩娥要么出金家的门,另嫁他人;要么光明正大招个男人进门。不论其中的什么方式,这都合乎农村的规范。反正俊斌已经殁了,也没留下个后代,这些都不会使他们过分难肠。但是,这女人放下正道不走,专走见不得人的歪路。如果是旧社会,他弟兄俩说不定把这个*货拿杀猪刀子捅了。可这是新社会,他们没办法惩罚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金俊武本来想,彩娥既然在俊斌入土不久就无耻地失节,那么还不如赶快去另嫁男人。但是,这女人硬要把骚气留在金家的门上,迟迟没有改嫁的迹象。更叫他们弟兄气愤的是,她竟然和他们最痛恨的孙玉亭勾搭在了一起,并且背叛性地表态同意搬迁家庭……金俊武听他哥说了那句话后,半天没言传,不由朝河对面俊斌家的院子瞥了一眼。那院子此刻空荡荡,静悄悄。从前,勤劳的俊斌就是中午也不休息,在院子里营务蔬菜。现在,那块当年叫村里人羡慕的菜地,已经一片荒芜。好吃懒做的王彩娥连院子也不打扫,到处扔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此刻,她正封门闭户,和那位*狗队干部一块厮混……弟兄俩各怀着恼怒沉默了一会以后,金俊文又开口说:“咱这门风被糟塌成这个样子,再不能忍受了。干脆把孙玉亭那小子扣在窑里捶一顿,把他的腿打折一条再说!”金俊武继续沉默了一会。然后他说:“我和你一样气愤。只是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早扬到外面了!”金俊文气得头一拐。
“别人议论那是另外一回事。自己闹腾,等于是把这顶骚帽子自己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那你说就这样白白叫人家糟践?”
“你能不能叫我桂兰嫂去探问一下这*货,看她有没有什么正经打算?如果能尽快寻个出路最好。唉……”金俊武丧气地叹息了一声。
“这就是你的办法?亏你还在村里落了个强人名!这就是你的悍性!”
金俊文向来都是尊重弟弟的;现在由于气愤,竟忍不住挖苦起了俊武。
“哥!”金俊武眼里含着泪水,一时竟然不知对他哥说什么。
金俊文显然对弟弟这种甘愿忍受屈辱的表现很不满意。他一下子站起来,说:“这事你不管我管!我不能叫外人看咱家的笑话!哼,金家*了一个人,但没*光!有的是汉子!”
金俊文丢下他弟弟,脸色阴沉地一拧身就走了。
金俊武一个人呆坐在土台子上,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他看见兴致勃勃的孙玉亭,正从王彩娥住的窑洞里出来了;彩娥一直撵着把他送到大门口。两个人招手晃脚地告了别,孙玉亭就象个窃贼似的一溜*出了哭咽河,向庙坪的小桥那边走去了。
怒火即刻在金俊武的胸膛里狂暴地燃烧起来。加上刚才他哥的那些刺激话,使得这个人牙齿都快把嘴唇咬破了。他扛起柴捆子,一路疯疯魔魔地下了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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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金俊武连午饭也没吃,扛了把镢头又上了自留地。他空着肚子在地里没命地干了一下午活,一直到天黑得看不见人影的时候才又返回家里。
晚饭他仍然没有吃,一个人和衣躺在前炕边上蒙头大睡。小儿子象往常那样亲热地来到他身边和他磨蹭,被他一巴掌打在了炕中间,孩子便尖叫着哭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他的这个宝贝蛋。
金俊武不管孩子和老婆的哭叫,只顾蒙头睡他的觉。
其实他怎么能睡得着呢?干了一天重活,又没吃饭,但肚子也不饿。他在被窝里睁着眼睛,痛苦地从俊斌的*开始,追溯他家一年来遭受的种种灾难。生活象磨盘一样沉重地压在这个壮汉的胸口上,使他连气也喘不过来……午夜时分,仍然失眠的金俊武,突然听见窗户外面他哥神秘的声音:“俊武,你起来一下……”
金俊武一挺身从土炕上爬起来,听见自己鬓角的血管也哏哏地跳着——他预感出事了!
他没有惊动熟睡的家人,悄悄溜下炕,来到了院子里。
他看见他哥站在朦胧的月光下,神色很不对头。他紧张地问:“出了什么事?”
“金富和金强把孙玉亭那小子扣在俊斌家里了。”金俊文平静而有些高兴地说。
一刹那间,金俊武就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在心里抱怨他哥做事太鲁莽——但嘴里又说不出来。
“把人打了没?”金俊武先问最主要的事。他怕遭下人命,就得要去吃官司了。
“没。把外面的门关子挂住了。那小子就在窑里面。俗话说,捉贼捉脏,捉*捉双。这下看他小子怎么办!”金俊文对他弟说。
一听还没遭人命,金俊武先松了一口气。但他意识到事态仍然包含着一时都说不清楚的危险性——这种事弄不好很容易出人命!
他先顾不得说什么,和他哥赶快向俊斌家的院子走去。
金俊武和他哥进了俊斌家的院子,见中间彩娥住的那孔窑洞,窗户上已经亮起了灯光,里面不断传来彩娥恶毒的叫骂声。两个侄子金富和金强在门外立着,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事。
俊武进了院子,用手势示意两个侄子不要出声。他放轻脚步来到彩娥的窗户下,听见弟媳妇在窑里叫骂声不断。不是骂孙玉亭,而是骂他们家的人;甚至把他家祖宗三代翻出来臭骂。他还听见孙玉亭在窑里嘟囔说:“总有个组织哩……”
金俊武一看这情况,就知道事情复杂了。这类事,只要女的不承认,天王老子也没办法。他的心不由“咚咚”地狂跳起来。依他的想法,最好赶快把人放出来再说。可他又知道,他哥和两个侄子肯定不让,说不定先要和他遭一回人命哩!但就这样下去,万一出个什么事,王彩娥或孙玉亭还会反过来咬一口,就象田五的“链子嘴”说的;拿起个狗,打石头,石头反过来咬了个手……金俊武对金富招了招手,示意让大侄子跟他到院子外面去。
金俊武把金富和俊文一起引出院子,来到院墙外的硷畔上。他对这父子俩说:“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就要经组织处理!金富,你先去叫田海民;海民是村里的民兵队长,这事先要报告他。你就对田海民说,孙玉亭深更半夜*良家妇女,被你和金强捉住了,让他来处理!”
金富立即遵照二爸的指示,跑到田家圪崂那边叫田海民去了。
金俊武对他哥说:“咱两个得赶快各回各的家去,假装这事是金富和金强捉住的,咱们不知道。等田海民来了,处理事情的中间,咱两个才能露面。这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不会把一家人都扯进去!”
在这种时候,金俊文知道自己脑子不够用,无条件地服从精明的弟弟。
金俊武又示意金强出来,给他如此这般安咐了一番,老弟兄俩就赶紧各回了各家,金强重新返回到三妈的门下,看守着现场。
与此同时,金富已经气喘嘘地淌过东拉河,赶到田家圪崂,即刻进了田海民家的院子。
这小子来到海民的门前,一边用拳头捣门板,一边嘴里反复大声嚷着他二爸教他的那些话。
海民一家人被惊醒了。旁边姓刘的一家人也被惊醒了。
这院子的两家大人都先后跑了出来;他们的孩子们在窑里没命地哭着。什么地方“扑棱棱”地惊起了一群飞鸟;接着,传来了一阵狗的惊恐的吠声。
金富站住黑暗的院子里,气喘嘘嘘地给民兵队长报了案。没等田海民说话,他媳妇银花就对丈夫说:“这么大的事不找田福堂和金俊山,你能处理了?”
其实田海民一听这事,就知道自己的脑子处理不了。他对金富说:“你去叫田福堂,我处理不了这事!”
这下金富可不知道该怎办了。但他记起二爸让他找的是田海民,没说让他去找田福堂,因此他不敢贸然自作主怅。他对田海民说:“反正你是民兵队长!我给你说了,你不管,遭下人命要你负责!”
金富说完就转身走了。
金富走了以后,田海民两口子和邻居刘玉升两口子在院子里议论了老半天。三个人都给田海民出主意说,这是大事,人命事,海民应该马上给田福堂报告,自己千万不敢一个人去金家湾处理。
田海民立刻动身去找田福堂。
当海民把田福堂叫到院子里,向他说明事态以后,田福堂问他:“玉亭和王彩娥两个人承认了没?”
田海民说:“这我不知道。”
田福堂披着件衫子,在自家的院子里沉吟了半天。他突然微笑着对田海民说:“你回去睡你的觉去!谁也别管!看他金俊武弟兄们怎处理!玉亭要是承认了,那他屙下的由他自己拾掇去!如果玉亭和王彩娥一口咬定不承认,那他金俊武就有好戏看了!不要管!你睡你的觉去!”
田海民一看*是这个态度,就一溜*回去了——他巴不得不管这事哩!反正我给你田福堂报告了,将来出了事,你去承担责任吧!
田海民走了以后,田福堂仍然站在院子里没回家去。
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还能睡得着觉呢?他意识到情况非常严重。但想来想去,他现在决不准备插手!他要等到天明以后,看事态如何发展,再决定他应该怎么办。他在院子里转圈圈走着,脑子象一团乱麻。
在金家湾这面,金俊文和金俊武也在自各的院子里转圈圈走着,焦急地等待田海民的到来。他们并不知道,海民已经*了衣服,搂着银花蒙头大睡了。
这时候,一条黑影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双水村……
谁有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的5 6章
第五章
一九*年,由于*政治生活的不正常,社会许多方面都处在一种非常动荡和混乱的状态中。四月,*在*机关刊物《红旗》杂志上发表了《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在快要进行了十年的*以后,似乎*的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越批越多了。
在农村,阶级斗争的弦绷得更紧了。县、社、队三级,一切工作都用革命大批判来开路。有的县竟然集中四、五百脱产干部,到一个生产队去批判一个大队*的“资本主义倾向”。
在公社一级,出现了一种武装的“民兵小分队”,这个组织的的工作就是专门搞阶级斗争。这些各村集中起来的“二杆子”后生,在公社武装专干的带领下,在集市上没收农民的猪肉、粮食和一切当时禁卖的东西。他们把农村扩大了几尺自留地或犯了点其它“资本主义”禁忌的老百姓,以及小偷、赌徒和所谓的“村盖子”、“母老虎”,都统统集中在公社的农田基建会战工地上,强制这些人接受“劳教”。被“劳教”的人不给记工分,自带口粮、被褥,而且每天要干最重的活:用架子车送土。一般四个“好人”装,一个“坏人”推;推土的时候还要跑,使得这些“阶级敌人”没有任何歇息的空子。最使这些人难堪的是,在给他们装土的四个人中间,就安排一个自己的亲属。折磨本人不算,还要折磨他的亲人,不光折磨肉体,还要折磨精神。
王满银是今天上午被公社的民兵小分队从罐子村带到这工地的。前几天他逛了一回县城,从一个河南手艺人那里买了些老鼠*。他返回时就在石圪节的集市上倒卖了其中的十几包,每包赚了五分钱,总共得利不足一元。不知这事怎么就让公社的民兵小分队知道了,现在把他拉到这里受这份洋罪。
满银的老祖上曾经当过“拔贡”。先人手里在这一带有过些名望。到他祖父里,抽大*就把一点家业抽光了。他父亲后来成了前后村庄有名的二流子。一九四七年,国民*胡宗南进攻这一带时,他母亲把他生在躲避战乱的山崖窑里。第二年,他父亲就去世了。母亲用辛劳把他抚养到十九岁,在一九六六年也病故了。从此,他在这社会上就成了孤单一人。这年紧接着文化革命开始了,他很高兴世界乱成这个样子。第二年,满银踊跃地参加了县上的一派武斗队。第一仗打下来,他就被另一派俘虏了。他干脆又参加了俘虏他的这一派武斗队,去打他原来参加的那一派。反正对他来说,这派那派都一样,只要有好吃的,每天再给发一盒纸*就行了。打完第二仗后,王满银害怕了,把枪一丢跑回了罐子村。回家后,他又不想种地,灵机一动,逛到外面开始做起了小生意。他的买卖都在各地武斗队那里做——他知道这些人的需要和他们的行踪;因此那几年也混了个嘴油肚圆……不知是哪一天,他睡在自己冰凉的光土炕上,突然想到他要娶老婆。脑子里把前后村庄未嫁的女子一个个想过去,最后选定了双水村孙玉厚的大女子兰花。那女子长得还俊样!再说,身体又壮实,将来砍柴、担水、种自留地都行——这些下苦活他不愿干,也干不了。
他在外面逛胆大了,也不要媒人,就闹腾着自个儿给自个儿找媳妇了。
罐子村离双水村才几里路,他也没什么事,于是就三一回五一回跑个不停。起先,他常黄昏时在双水村头的小路边,挡住出山回来的兰花,没话寻话地骚情一通。可怜的兰花由于家穷,常穷一身补丁缀补丁的衣服。她看这个穿戴一新,脸洗得白白亮亮的青年,这样热心和她说些叫人耳热的话,心里倒不由地直跳弹。
满银看兰花对他有了好感,有一天傍晚就在双水村的后河湾里抱住她,把她狠狠亲了一顿。在她丰满的脸蛋上啃下许多牙印子后,这家伙就把挂包里准备好的一身外地买来的时新衣裳塞到兰花手里。
兰花坐在土地上哭了一鼻子。她既害怕,又感激眼前这个男人。唉,她平时为了一家人的活,整天山里家里*磨,晚上一倒下就睡着了,从来也顾不上想这种事。现在,罐子村这个胆大的家伙,把她心中沉睡的少女的感情一下子唤醒了,就象一堆干柴被火点燃,熊熊地燃烧起来!她对王满银说:“这衣裳我现在不敢拿回家。你先拿回去,让给家里大人把这事说了再……”
当兰花给她父亲说她要嫁给罐子村的王满银时,孙玉厚立刻气得暴跳如雷。他把她大骂了一通,坚决反对她和这个“逛鬼”结婚。
但平时一直对父亲羔羊般温顺的兰花,这一次却强硬地一边哭,一边和父亲顶嘴,说她*也要*在王满银的门上。孙玉厚急得脱下一只鞋要打她,被当时十七岁的儿子少安挡住了。已经是一个成熟庄稼人的孙少安,那时就在家里开始主事了。他上过几年学,虽然现在还是这么个年龄,但理解事情无疑要比他父亲开阔一些。他已懂得要尊重一个人的感情,因此竭力劝说父亲不能干涉姐姐的选择。孙玉厚拗不过子女,抱住头蹲在地下,一声长叹,算是承认了这个他已经无法改变的现实。
结婚以后,尽管王满银在所有的人看来,都不是一个好女婿,但兰花却*心塌地跟他过日子,并且给他生养下一男一女两个娃娃。男人一年逛逛悠悠,她也不抱怨,拉扯着两个孩子,家里地里一个人*磨。她不怕这个家穷。她从小就穷惯了。不管别人对她丈夫怎么看,这个忠厚善良的农家姑娘,始终在心里热爱着这个被世人嫌弃的人——因为在这世界上,只有这个男人,曾在她那没有什么光彩的青春年月里,第一次给过她爱情的欢乐啊!
至于这个王满银,不管在什么时候,他自己觉得他就是这个样子。他好他坏,和别人有屁相干?他有时候真生气别人多管他的闲事:我就是这个样子,你们要叫我怎么样呢?就说现在吧,他在这工地上接受“劳教”,除过累得撑不住外,其它事他满不在乎。推车子的时候,他把旧制服棉袄的襟子敞开,露出一件汗淋淋的褪色桃红线衣;线衣还象城里人一样,下摆塞在裤腰里。一张没有经过什么风吹日晒的脸,流满了汗道道,他只好不时把头上一顶肮脏的破呢帽揭下来,揩一把脸;揩完了再戴到头上。有时避过扛枪的民兵小分队,他还扭过头对装土的老丈人咧嘴一笑。嘿嘿!怕什么?他经见的世面多了!除过没偷人,他什么事没做过?扛过枪,耍过赌,走州过县做过买卖,也钻过两回别人家媳妇的被窝,并且还欠众人一屁股帐——年年过年都不敢在家里住,得跑到外面去躲债。他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而今还在乎这?他们村叫个罐子村,他就是罐子村的破罐子!去他妈的,破罐子破摔,反正总是个破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满银对这“*”心里还是有点怵。他那没吃过苦的身子,一天没下来,浑身就已经疼得象皮鞭抽过一般。他不知道这“洋罪”还要受多少日子才能完结。他在心里臭骂那个河南手艺人,几包老鼠*害得他现在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他想,他妈的,这还不如让坐班房哩!班房里虽说不让乱胞,但闲呆着不用劳动。当然据听说就是一天不给多吃饭——反正他饭量也不大,只要闲呆着,少吃点也没什么!
王满银实在跑不动了。他瞅空瞧了瞧其他十几个“犯人”,看见他们也都累得撑不住架了。其中有个妇女,大概有四十来岁,腿已经开始一瘸一跛。听说这女人是牛家沟的“母老虎”。她自留地畔上种了棵花椒树,被队里没收了,她就双脚跳起把大队*臭骂了一通,队里就把她“推荐”到这地方来了。
王满银寻思:我得想点办法让装土的人稍慢一点,我就能多歇一会。但除过他丈人,其他三个小伙子不知是哪个村的,他不认识。至于老丈人,虽然看来对他已经恨之入骨,倒也不专意整他,一直不紧不慢装着土,只是脸象霜打了一般黑森森的,也不看他一眼。是的,他给他丢了人,他现在恨他——他实际上不是这阵儿恨,多少年来就一直恨着他。
他突然想起,那天在石圪节卖完老鼠*后,他用赚来的钱买了一包“大前门”*,还抽得剩几根,就在棉袄兜里揣着。他想:敢不敢把这纸*偷偷给几个装土的生人塞一根呢?只要他们接了*,说不定就会对他宽大一些了。他想,这些人是奉命行事,又不是当官的和扛枪的,说不定还可以贿赂一下。如果他是这些人,这些人是他,给他一根纸*,他肯定就不会和这些人过不去了。试试看吧!说不定能顶点事,俗话说,人活七十,谁不为一口吃食?
当他送完一回土又返回来的时候,见民兵小分队的人不在跟前,就慌忙从口袋里摸出那几根纸*,一边眼睛瞄着远处,一边笑嘻嘻地把*递到这几个后生面前。这几个人先愣住了,又一看是这么高级的*,互相间看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有门!王满银一看他们动摇了,乘势就把*硬往一个表现最动摇的小伙子手里塞。这人犹豫了一下,把*接住,很快装进了自己的衣袋里——现在不敢抽,等到歇工时,谁能知道这*是他的还是王满银的?另外两个一看这个已当了“叛徒”,他们也照样做了。当然,满银没敢给老丈人。他看见老丈人狠狠瞪了他一眼。王满银也不在乎,心想:瞪什么眼哩?你老人家没看见,你这个女婿精能着哩!这时候,孙玉厚已经痛苦得有些麻木了。
当知道不成器的女婿被拉到工地上“劳教”,并且*辱性地让他来给王满银装土的时候,孙玉厚老汉恨这地上为什么不马上裂开一条缝,让他钻进去呢?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活够了。从一生下到现在,五十二年来,他没有过几天快活日子。他之所以还活着,不是指望自己今生一世享什么福,而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几个子女。只要儿女们能活得好一些,他受罪一辈子也心甘情愿。他是个没本事的农民,不可能让孩子们在这世界上生活得更体面。他只是拼老命挣扎,让后人们象一般庄稼人那样不缺吃少穿就心满意足了。但是,这年头,他在这土地上都快把自己的血汗洒干了,家里的光景还是象筛子一样到处是窟窿眼。两个小点的娃娃硬撑着上学,烂衣薄裳,少吃没喝,在学堂里遭白眼,受委屈。大儿子本来是念书的好材料,结果初中也没上,十三岁就回来受了苦,帮扶他支撑这个家。儿子算算已经二十三岁了,还没个媳妇——象他这样的农村青年,大部分都已经娶过家了。但他拿什么给孩子娶呢?现在娶个媳妇,尽管公家反对出财礼,哪个又能少了千二八百?唉,话说回来,人家养大一个女儿也不容易,千二八百又算个什么!谁家的女儿能象他的兰花一样,白白扔给了二流子!当然,话又说回来,这样一笔娶亲钱对他来说,大得简直太可怕了!另外,就是能娶回来个媳妇,又往哪里住呢?全家一眼土窑,他老两口和快八十岁的老母亲住着;少安就在窑旁边戳了个小土窝窝安身。两个念书娃娃星期六回来,只好到河对面金俊海家里借宿。没力气再打几孔土窑洞啊!本来他家占有一块多好的崖势——米家镇的米阴阳当年在罗盘上看过这地方,说土脉、风水,都是双水村最好的!可是少安当个生产队长,没什么空子。如果父子俩因为打窑误了冬工,一年下来又要出粮钱。再说,就是钻下两个土洞子,做门窗的钱又从哪里来?这穷山穷水长不起来树,木料贵得怕*人……但所有这些愁肠事加起来,也没有他大女儿兰花的熬煎大了。*女子当初不听他的话,硬是跟了罐子村这个二流子,家里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他想起女儿拉扯着两个孩子,一个人在门里门外*劳,嘴唇一年四季缀着白疱,手象男人的手一样铺满老茧的时候,常常忍不住在山里抱住头哭半天。他更心疼两个小外孙——这是孙家的第三代人啊!为了不让娃娃们受苦,他几乎满年四季让这两个亲爱的小东西住在他家。这当然又给地增加了大负担,可这没有办法啊!如果这两个孩子有个好父亲,还要他*这么大的心吗?
他现在机械地拿着铁锨往架子车上装土,驼了背的高大身躯尽量弯下来。他不愿让众人看他,他也无脸看众人。他真想抡起铁锨,把眼前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婿砍倒在地上!不要脸的东西!你成这个熊样子了,还能什么哩!你不想想,你那老婆娃娃这阵儿在家里硒惶成个甚了!
孙玉厚想:等收工以后,他回家吃点饭,就到罐子村走一趟,把猫蛋和狗蛋接回来——他并不知道,他女儿抱着两个娃娃已经到他家里了。
第六章
孙玉厚的家里现在乱成了一团。兰花正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给她妈叙说扛枪的人怎样把她男人从家里拉走了。这个善良的,不识字的女人,根本不能判断这种事的深浅。起先,她以为人家要把男人拉出去枪毙呀。直到后来,村里人才告诉她,王满银被拉到她娘家村里“劳教”去了。她于是在公路边把放学回家的兰香挡住,让妹妹看住她的家门,自己拉扯着两个孩子赶到了娘家的门上,打问看公家如何处置她男人。她现在其它事什么也不考虑,只关心她男人的命运。听双水村的人说,现在四个人装土,让她男人推着车子跑,还有扛枪的人跟在屁股后面照着。她的心都要碎了!娃娃的老子没受过苦,这不几天就把他的命要了吗?还听说人家强迫她父亲给满银装土;父亲是个爱面子人,说不定会臊得寻了短见。
兰花现在最着急的是,她大弟弟少安不在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少安在,众人心里还有个依托。可是少安到米家镇办事去了。
顺便说说,这米家镇虽属外县,但旧社会就是一个大镇子,双水村周围的人要买什么重要的东西,如果石圪节没有,也不到他们原西县城去,都到外县的米家镇去置办。米家镇不仅离这儿近,货源也比他们县城齐全——不光有本省的,还有北京、天津进来的货物。
但孙少安不是到米家镇买东西,而是给队里的牲口看病去了。生病的是队里最好的一头牛。石圪节没有兽医站,今早上队长就亲自吆着牛去了米家镇。兰花知道,米家镇离双水村有三十多里路,牛这牲畜又走得慢,少安说不定今晚上都回不到双水村!
现在,这个恐惧不安的女人,只是扯着她妈的袖口哭个不停。瘦小而单薄的她妈也只好陪着她哭。两个大人哭得顾不了娃娃,猫蛋和狗蛋又不知道两个大人怎么啦,也揪着母亲和外婆的腿放开嗓子嚎。不知道内情的人,听到这惊天动地的哭叫声,会以为这家真的*了人了。
这阵势可把后炕头上的玉厚他妈吓坏了。这位清朝光绪二十三年出生,现在已经快八十岁的老人,好几年前就半瘫在了炕上。她现在惊恐地眨巴着一双老红病眼,看见一家人嚎哇哭叫,不知发生什么天大的灾难了。她的耳朵顶不了多少事,根本听不明白她孙女正给她*妇说些什么。她只从这些人的哭叫和脸上的表情,知道家里有了灾事。她用微弱的声音,不断在后炕头上对前炕上的这两个人,发出一声又一声的追问。但前炕上的两个后辈只顾自己哭,而顾不上对她说。她急得对这两个人咒骂起来。后来,似乎看见*妇扭过头给她说了些什么,但她没听见。等她再准备听*妇往明白说的时候,*妇头又扭过去和孙女说去了。这一老阵,她似乎只模模糊糊听见了一个“枪”字……枪?难道世事又反了?从民国年开始,她就经历了无数次世事的反乱。她已经记不清她娘家和夫家两族人中,有多少人在这些反乱中丧了命。难道在她睡到黄土里之前,还要看一回*去亲人的难肠吗?现在是什么人又反了?队伍到了什么地方?如果已经离双水村不远的话,家里的人为什么还不快跑,坐在这儿哭什么哩?男人们现在都到哪里去了?能跑的赶快跑吧!她是跑不动了,她也活够寿数了,一枪打*正不要再受这活罪……*!大概是家里的谁已经叫白军打*了,他们现在才不跑……谁哩?她在心里开始一个一个点家里的人;尽管许多原来的熟人她都忘了,但这些人她不会遗忘一个,家里在门外的人她算得来。玉厚?他早上不是还在家吃饭来着?玉亭?他已经超过当兵年龄了。那么,看来就是孙子中的谁发生了凶险!玉亭的三个女娃不会的;玉厚两个上学的还小,估计不会去打仗,他们还不到征兵年龄。那么看来,这必定是少安了。对了!这娃娃今天已经一天没见面了。天啊,昨天还在眼前,难道今天刚出去就上了火线?刚上火线就……
老太太一想到她的孙子被枪打*了,就在后炕上放开声哭了:“我那苦命的安安啊!我那没吃没喝的安安啊!我那还没活人的安安啊!叹——哟哟哟哟哟……”
她看见前炕上兰花母子俩都扭过头对她说话,她虽听不见她们说什么,但她看出是让她不要哭了。鬼子孙们!安安*了,你哭,为什么不让我哭?你们亲他,难道我不亲他!她不管她们说什么,只管哭她*去的安安!
这时候,少平和兰香进了家门。看见他两个回来,除过老祖母继续哭外,兰花母女俩都先后停止了哭声。少平掏出在城里买的几块水果糖,塞在两个外甥手里,猫蛋和狗蛋高兴得赶忙就往嘴巴里塞。少平看了看脸上糊着泪痕的母亲和姐姐,说:“哭什么哩!事情出了就按出了的来!”兰香什么话也没说,悄悄提了个猪食桶,出去喂猪去了。懂事的孩子知道,家里这么大的事她帮不了什么忙,最好做点实际的事,好给烦乱的大人省些麻烦。她看见母亲和姐姐坐在炕上哭,知道猪还没喂——这口猪可是他们家的命根子呀!大哥每年开春都要借钱买只猪娃,一家大小相帮着喂到年底,肥得连走也走不动。过年家里从来没杀过猪;为了换个整钱,都是活卖了。这猪钱就是第二年全家人的“银行”,包括给她和她二哥交学费,买书和一些必需的学习用具。
兰香走后,少平才发现祖母还在哭,而且看见她一个劲用手势招呼他到她跟前来。
他赶紧上了炕,蹲在坐着的老祖母面前,准备把她从那一堆破烂被褥里扶起来。少平以为奶奶要上厕所,立刻示意他姐赶快把门外的便盆拿进来。这一下,兰花和她妈的注意力才转移到老人这一边来了,赶忙寻便盆,生怕老人把屎尿屙在炕上。
老太太现在仍然在为*去的少安哭啼,她一边哭,一边生气地用手势制止她们给她找便盆,并且对兰花母女先前不给她说明灾祸而现在又误解她的意思,在脸上表示出强烈的愤慨。她声音沙哑地哭喊着“我的安安呀……”,然后用一只手揪着少平的领口,让他尽量挨近她。
老太太哭着问少平:“把安安……枪打在……什么地方了?”
“什么?”少平大声问,没听清奶奶说什么。
“安安的……尸首……拉回来了没?”
“啊呀!我哥好好的嘛!谁给你说……”少平愁眉苦脸地笑了一下。
“她们说……枪打了……那么把谁……打*了?”“谁也没*!都活着哩!”少平大声说。
“那你姐……你姐……哭谁哩?”“是我姐夫!他……”少平一下不知怎样给焦急的老祖宗说清楚这事。
“你姐夫……怎啦?”老太太一下子不哭了。噢!使她宽慰的是,最亲的人没出事。对她来说,兰花的女婿虽然也重要,但终究没家里其他人重要。
少平仍然不知道怎样给奶奶说清他姐夫的事,就只好随口说:“他犯了点错误,人家让他劳教!”
“猫……叫?”老太太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少平忍不住笑了。
少平他妈已经下了炕,对儿子说:“你就给奶奶说什么事也没。”
“你和我姐哭,她看见了,能哄了吗?”
这时候,老太太更急了,指着脚地上吃糖的猫蛋说:“是……猫蛋?她不是好好的吗?”
“不是嘛,是我姐夫!”少平也急了。
老人看来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可,她瘦手紧紧揪着少平的领口,追问道:“你姐夫……出什么事了?猫叫……是怎啦?”
少平大声说:“不是猫叫,是劳教!就象学生娃调皮,叫先生训了一顿!”他急中生智,即兴想了个奶奶可以明白的解释。
“噢……”老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瘦手把他的领口放开,疲倦地闭住了眼睛。她这下听明白了。唉,这算个屁事!还值得老老小小哭一场?旧社会,先生常拿铁戒尺把念书娃的手都打肿了,肿得象发面馍馍一样。训一顿算个什么……一场臆想的*在脑子里消失了,象往常一样,她即刻进入到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中。
少平现在才想起,他还用润叶姐给他的钱,给奶奶买了两瓶眼*水和一瓶止痛片哩。奶奶浑身都是病,尤其是眼病,已经害了许多年。家里买不起*,奶奶也不让买,终于拖成了慢*。记得小时候,在每个夏天的早晨,他都要和兰香到野地去拔一些带露水珠的青草叶,小心翼翼地捧回家来,淋在*眼睛上。奶奶说这比点眼*水都舒服。有一次,早上露水不多,他和妹妹好不容易摘了一些青草叶,兰香那时还小,在家门口不小心绊了一跤,把草叶上的露水珠撒光了,急得她哭了一个早上。自从亲爱的奶奶不能动弹,全家人都很伤心。家里每顿饭的第一碗总是先端给她的。他们几个孙子更是对奶奶有一种无限依恋的感情——他们每一个人谁不是奶奶在被窝里搂大的?
少平给奶奶把被子围好,就从炕上跳下来,对脚地上已经乱得不知该干什么的母亲和姐姐说:“姐,你先给咱做饭。妈,你把咱的高粱和黑豆装一点,再腾出一床铺盖,我一会给姐夫送到民工大灶那里去。晚上你和姐姐在这窑里住。如果我哥不回来,就叫我爸住在他的小窑里。我和兰香都到金波家去住。万一我哥回来,就叫他到队上的饲养室凑合一晚上……”
少平冷静地给没了主意的母亲和姐姐安排眼前一些最当紧的事。他回到村里时,就听说哥哥去米家镇给队里的牛治病去了。父亲此刻又没回来——而且他的心情肯定已经坏到了极点。眼看天就要黑了,家里还处在混乱之中。严酷的现实要求他立刻成为这个家的临时主事人。他已经长大了,应该对家里承担起责任来。想想看,哥哥在他这个年龄,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门外,都已经大事小事一身担了!
母亲和姐姐立即按他布置的,各行其事去了。她们现在极需要一个*。
此刻,少平的心情甚至处于一种昂扬的状态中。以前,每当生活的暴风雨袭来的时候,他一颗年幼的心总要为之颤栗,然后便迫使自己硬着头皮经受捶打。一次又一次,使他的心脏渐渐地强有力起来,并且在一次次的磨难中也尝到了生活的另一种滋味。他觉得自己正一步步迈向了成年人的行列。他慢慢懂得,人活着,就得随时准备经受磨难。他已经看过一些书,知道不论是普通人还是了不起的人,都要在自己的一生中经受许多的磨难……少平现在从箱盖上他那个破烂的黄书包里,取出了给奶奶买来的*。他拿着*瓶,又上了炕,把昏昏然的老祖母摇醒,将*瓶举到她眼前说:“奶奶,看我给你买的*。这是治眼睛的;这是止痛片,浑身什么地方疼的时候,你就吃一片……”
老人的红病眼顿时一亮,塌陷了的嘴巴蠕动着,吃力地抬起一只瘦手,在少平的头上抚摸了半大,只是哽咽地说:“我平平……长大了……”
少平说:“你把头抬起来,我现在就给你点一滴眼*。”
当少平给奶奶点完眼*后,他看见*眼角里滑出了两颗泪珠。他默然地溜下炕来,一股温热而酸楚的情感涌上了他的心头,使他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他在心里说:奶奶,如果我长大了,有办法了,你还活着,我一定叫你好好享几天福……
这时候,父亲突然从门外进来了。全家人顿时都停止了干活,瞅着他的脸色,想知道外面的事态究竟怎样了?孙玉厚脸黑森森的,一句话也没说,把铁掀搁在门背后。
家里的人看他这个样子,谁也没敢言传。兰香不知什么时候又出去捡了一筐柴禾,这时悄悄地从门中进来,又悄悄地去灶火圪崂里倒柴去了。
孙玉厚站在脚地上,*锅在*布袋里不停地挖着,也不看别人,说:“把家里的粮食准备一点,再腾出一床铺盖来……”
“这些我都让妈妈准备好了。我一会就给姐夫送过去。”少平轻轻说。
孙玉厚扭头看了看儿子,脸色缓和了下来。他并不是心疼那个二流子女婿——只不过这类事总得要他管罢了。不,他是在内心感谢儿子能看见他的*活,把这些他多么不想管的事替他管了。这时,他似乎才发现他的二小子已经长大了。是呀,瞧他的身板,象他哥一样高高大大了。唉,只不过学校吃喝不好,饥瘦了一些……说实话,玉厚老汉在心里时常为自己的子女而骄傲。孩子们一个个都懂事明理,长得茁茁壮壮的。
这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这就是他活着的全部价值。
现在,天已经麻糊糊的了。少平他妈突然惊慌地在锅台边叫道:“哎呀,我的天!我这*人咋忘了喂猪了!”
孙玉厚一听就火了,正要开口数落老婆,就听见女儿兰香在灶火圪崂里说:“妈,猪我已经喂过了……”
窑里所有人的目光,一齐投向这个他们谁也没有留意的十三岁的孩子。她正从筐子里往外倒柴禾。她不知什么时间已经捡回来好几筐柴禾了,足够一两天烧的。可爱的兰香默默地做着她能做的一切活。
孙玉厚老两口大受感动地看着他们这个最小的孩子,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按说,她是家里最小的娃娃,应该娇惯一些。可孩子长了这么大,还没给她扯过一件象样的衣服。现在她已经到石圪节上了初中,身上还七长八短地穿着前两年的旧衣服。
孙玉厚难受地从窑里走出来,站在自家的院子里,不停地挖着旱*袋。他佝偻着高大的身躯,失神地望着东拉河对面黑乎乎的庙坪山。山依然象他年轻时一样,没高一尺,也没低一尺。可他已经老了,也更无能了……
平凡的世界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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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罢正月十五的灯节以后,农村的节日气氛就渐渐淡了下来。人们又周而复始地开始了一年的劳作。有些勤快的庄稼人,已经往山里送粪了;等惊蛰一过,农事就将繁忙起来。
兰花和两个孩子作梦也想不判,正月十八,王银满突然回家来了。不是他一个人回来,还带着一个*外路口音的女人。满银给妻子解释,这是和他一块作买卖的生意人,是从“南洋”来的。那女人也就嬉笑着对兰花说了许多话,可兰花一句也没有听懂。
厚道的兰花并没有因为丈夫带回个女人就乱猜想什么,她反而高兴地接待了这位远地来的客人。在这个农村妇人的眼里“南洋女人”是个大人物,能进她的寒窑穷舍,实在是一件荣幸的事。她热情地把那些留下的年茶拿出来,款待丈夫和这位女宾。
兰花和两个孩子兴奋得象重新过年一样。“南洋女人”从提包里抓出大把的奶糖,撒土坷垃一般撒在炕席片上,让猫蛋和狗蛋吃。王满银让这两个娃娃学城里人的样,叫这女人“阿姨”。只是“阿姨”说的话,娃娃们一句也解不开。
王银满带回一个“外路”女人的消息,一天内就传遍了罐子村。村中的大人娃娃就象看“西洋镜”一般轮番涌进兰花家那孔破窑洞,稀罕地来看这个说话象绵羊叫唤的女人。
看完稀罕以后,罐子村的精明人都不出声地笑了。他们知道王银满和这女人是怎么一回事。也有人羡慕地巴咂着嘴,对他们村这个二流子油然生出一种“敬意”;哈呀,这家伙本事不小,竟然挂回来个外路货!
不用说,兰花立刻成为全村人同情或耻笑的对象。
但这个迟钝女人并没有感觉到这一切。全村人突然挤到她家来所造成的热闹气氛,使她更加高兴起来,觉得她男人受到了村里人的尊重,她和孩子们脸上也有了光彩。
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可怜的女人才知道这一切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晚上,兰花忧愁地把丈夫叫到院子里,和他商量,让这位“南洋女人”睡在什么地方呢?他们家就这么一孔破窑洞,得开口向别人家借个地方让这女人休息。象样一些的人家他们不敢开口;穷家薄业的人家又怕委屈了客人。
但王银满无所谓地说:“借什么地方呢?就睡在咱们炕上!”
兰花听满银这么说,又惊讶又难受,她一年没见男人,这一晚上对她是多么宝贵呀!她问丈夫“那你到什么地方去睡呢?”
王银满倒惊讶起来:“我也在家里睡呀!”
“那……”
“那什么哩?”
兰花尽管心里不畅快,也只好就这样忍受了。
晚上睡觉时,兰花本指望这位尊贵的客人自己能提出异议,但她却心安理得睡在她为她铺好的被褥里了。“南洋女人”睡在靠锅头的地方,中间隔着两个孩子“兰花紧挨孩子,王银满睡在靠窗户的边上。这个编排还算“合理”。熄灯以后,兰花躺在被窝里,胸膛里象塞进去一把猪鬃。她多么希望钻到丈夫的被窝里去,可羞耻心使她连动也不敢动。她敢怎样呢?后炕头睡个生人,稍有动静,人家就能听见。唉,什么地方来了这么个勾命鬼呀!她躺在黑暗中,开始痛恨起这个女人。
前半夜她怎么也睡不着,后半夜,瞌睡终于压住了骚动的欲望。她睡着了,但还能听见自己的鼾声。
突然,沉睡中的兰花觉得她的脚被什么碰了一下。她的心立刻缩成一团。黑暗中她微微睁开眼,看见丈夫光身子象狗一样从她脚底下慢慢往后炕头爬去。她牙齿拼命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喊出声来。
她狠狠踹了一脚那个爬行动物!
王银满立即调过身子,悄悄摸着爬进了自己的被窝。
不一会一只求饶的手伸进;她的被窝,企图抚摸她。她用指甲在这只手上狠狠掐了一下。那只手象被蜂蜇一般,猛地缩回去了。兰花忍受着煎熬,终于等到了窗户纸发亮。
她起身穿好衣服,没等孩子睁开眼,就一个人溜下坑,出了门。
她象受伤的母牛一般,几乎是小跑着转到公路上,在黎明*了寂静无声的到罐子村,向石圪节公社走去——她要向公家告那个不要脸的“南洋女人”。
当兰花气喘吁吁地进了公社院子的时候,公家人刚刚吃完了早饭。公社干部过春节后大部分还没有回来,只有文书和主任涂治功。
兰花一进徐治功的办公室,就鼻子一把泪一把向主任叙说起了她的苦情。
徐治功几乎一直笑着听这位农村妇女说完她的不幸。他喷了一口*,说:“现在这社会,这号事不算事!我们管不了”
“你们连坏人也不管了?”兰花瞪着红肿的眼睛,问徐主任。
“那你写状子告嘛!”徐主任仍然笑着说。
“我不识字。”兰花难住了。
“那你找个人写嘛!”
“你给我找个人……”
“这又不是我的事!”徐治功不耐烦地说,“我把这号事也管了,其它大事谁管呀?”
“你不找个人,我就住在你这里不走!”创伤深重的兰花也不顾一切了。
“咦呀,你给我耍起了赖!”徐治功叫道。
“我就不走!”兰花说完,竟然放开声嚎了起来。
心烦意乱的徐治功只好把公社文书叫来,对他挤挤眼:“你去给她代写个状子!”
文书对主任会意地点点头,便劝说兰花不要哭,跟他到隔壁窑洞写状子。
兰花立刻顺从地跟文书别了隔壁;接着又向这位年轻的公家人叙说了一遍“南洋女人”和她丈夫的长长短短。不一会,徐主任过来了,声色俱厉地对文书说:“你带两个民兵,立刻到罐子村去,把王银满和那个女人捆到公社来!”文书马上站起来,说:“我这就去!”
兰花瞪大眼,喊叫说:“怎连我男人也绑呀?”徐治功说:“怎不绑你男人?这号事主要是整治男的!”“那不能!”可怜的女人叫道,“我是来叫你们光把那个女人撵跑……”
徐治功对文书挤挤眼:“快去吧!把王满银绑紧些!”
文书一本正经正准备往门外去,兰花一扑起来,从文书手里夺回“状子”,说:“你们不要去,我不告了!”
她说完,便很快起身出了公社大门。徐治功和文书站在门台阶上张开嘴只是个笑。
可怜的兰花出了石圪节,又折转身往家里走。她原指望公家把那个坏女人赶跑就行了,结果公家要把她男人一齐绑走。她舍不得让男人受罪……当她痛不欲生地返回家里后,无耻的丈夫和那个女人正在锅灶上做饭。狗蛋在炕上嚼奶糖;猫蛋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兰花本想扑上去撕那个不要脸女人的脸,但“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又使她放弃了这种打算——她一闹,一家人在村里就要臭一辈子!
她问儿子:“你姐姐呢?”
“姐姐到外婆家去了”狗蛋津津有味地吃着糖。女儿一个人跑到双水村去干什么呢?
痛苦的兰花脑子已经完全乱了。她不知道她应该怎么办。王银满若无其事地厚着脸和她说话,她也不搭理,一个人走到后窑掌的黑暗处,两只手胡乱地翻搅着,耳朵里塞满了各种杂乱的声响。
当她糊里糊涂在一个角落里翻出一些红绿纸包时,突然怔住。她想起,这是几年前满银贩卖剩下的一些老鼠*——当年正是这些*让公社把他拉到双水村的工地上,劳教了十几天。
兰花面对着这些小纸包,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这些*的出现,似乎是一种命运的安排,使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是呀,她真不想活了,虽然她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民,但她也是个人——正因为她大字不识,她心中就更容纳不了如此的事情!她不愿让公家拿法绳把她的男人绑走;但又没能力把那个女人赶走;她更没勇气为这事公开闹一场——这样她的孩子和娘家门上的人都没脸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了。*的念头一刹那间便占据了她的心。
她在黑暗中哆嗦了一下。
她看见男人和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在说话。她没听清他们说什么。但她知道,那两个人现在装得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凤凰窝里钻进来个黑老鸦,这个坏女人已经完全象这个家里的人了。她被她挤在了一边。她半辈子受*受活,如今落了这么个下场,她也没脸活了。*呢!她相信人*了以后还能轮回转世,有可能转*,也可能转成动物。不管来世是人还是牲灵,她都还要转生到罐子村来;这里有她的亲骨肉;她要来看她的猫蛋和狗蛋……怎个*法?不能*在这个家里。不能*在仇人的面前。老鼠*没水吞咽不下去……对,到前河湾的水井边去;那里僻静,也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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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这样想着,就拣了一些绿纸包的*揣在衣袋里。她喜欢绿纸包而不喜欢红纸包。她从小就喜欢绿颜色,因为山里的庄稼,树木和草都是绿的;她记起她小时候也常爱用绿线绳来扎头发……
兰花随即调过身,从后窑掌的黑暗中走出来,脸色灰白,嘴唇紫黑,两只眼睛模模糊糊。她没管锅台边那两个不要脸的人,一直走到前炕边,一言不发地的把狗蛋抱在怀里,接着便出了家门。
她恍恍惚惚来到村前的公路边,把儿子放在地上,泪水汹涌地从两只皱纹包围的眼睛里淌出来。她拼命在儿子脸上亲了又亲,然后对他说:“你到双水村找你外爷外婆去……你不要回来了……”
狗蛋瞪着一双大眼睛,用两只脏手为母亲揩去脸上的泪水,问她:“妈妈你为什么哭?你为什么不去外婆家?”兰花哽咽着说:“你先去,妈妈过一阵就来了……”狗蛋听妈妈的话,就象个大人似的,背抄起两条小胳膊,挺着胸脯去了。从罐子村到双水村只有几里路,他常和姐姐相跟着去外爷家,因此,一个人上路也不胆怯。
兰花用手扶住路边一根电线杆,哭着对远去的儿子喊:“你靠路边走,不要走路中间,*心汽车……”儿子调过头向她招招手,说:“噢!”
当狗蛋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公路上后,兰花就迈着两条软绵绵的腿,向公路下面的河湾走去。
她来到河边的水井旁,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从衣袋里掏出那几包老鼠*。她立刻感到胸脯上象压了个什么东西,气也出不上来,好象已经把毒*吞咽了似的。她张开嘴巴,呼出的气在隆冬中变成了一团团白雾。
东拉河覆盖着厚厚的坚冰,水流在冰层下咕咕地响着。山野里灰漠漠地看不见任何一点活物。寒风吹着尖锐的口哨从沟道里刮过来,把地上枯黄的树叶和庄稼叶一直扬到半空中。
天阴了。寒冷中夹带着一种潮湿。看来要有一场雷。是呀,应该下雪了,她想。一个冬天没见一片雪,麦子旱干不说,开春动农怕也没办法下籽种。今年要象去年就好了,一年雨水不断,秋夏都是好收成……一个要*的人坐在水井边,手里捏着几包致命的毒*,心里还在盘算着日月和天年——这就是我们的兰花!
唉,可怜的人儿,对你来说,好象*是一回事,日月天年是另一回事。你也不想想,你*了以后,这一切对你又有什么意义?可你不会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因为你相信你*了以后还会转生到这个世界上来。是的,你怎能不再来这个世界呢?不管活在这世界上有多苦,但你总归还是那么爱这世界!你在黄土地上劳动惯了,再说,你也舍不得离开亲爱的猫蛋和狗蛋——你还要来看他们;哪怕转生成猪狗,也要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兰花将那几包老鼠*打开,把那些灰土一样的*粉倒进手心里,头扬起来,瞥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然后就把*粉全部倒进了自己的嘴巴。
她用两只手在冰冷的水井中捧了一掬凉水,低下头喝一口,把*粉冲下了肚子。
现在她坐在水井边的石头上,闭住眼睛,静静地等待*神的来临……
平凡的世界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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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少平没等到过正月十五的灯节,就又离家走了黄原,所以他并不知道罐子村姐姐家发生的事;如果他在,弟兄两个说不定能把他姐夫和那个“南洋女人”踩*哩。
他是临近春节才回到家里的。虽然他的户口落在黄原的阳沟队,但双水村永远是他的家;正如一棵树,枝叶可以任意向天空伸展,可根总是扎在老地方……当然,他回来并不仅仅是恋念家乡。他一方面是为了和全家过个团圆年,另一方面是想为父亲做点什么事。哥哥已经分家另过光景,他现在成了这个家庭的主心骨。本来,他刚一到家,石圪节公社就邀请他作公社春节秧歌队的指导,他立刻婉言谢绝了——他已对红火热闹丧失了兴致。刚过罢春节,他就忙着跑出去给家里买了一车炭;并且把前半年用的化肥也买好了。这些大事父亲没有能力办;而哥哥正在筹办扩建砖瓦厂,也分不出手来管他们这面的事。
这些事办完后,他就决定很快返回黄原去,一家人劝说他过罢正月十五的灯节再走,但他坚持立刻就动身。他心里着急呀!给家里置办完必需的东西后,身上就没几个钱了。他要赶快到黄原去揽个活干。临走时,他除过留够一张去黄原的车票钱外,又把剩下的钱全给了兰香。妹妹马上升学,需要一笔花费——本来他想多给她留一点,但实在没有了。
家里人并不知道他急于返回黄原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他决不能让他们看出他的窘迫……象往常那样,从黄原东关的汽车站出来后,他几乎又是身无分文了。他在金波那里把铺盖卷一取,就来到大桥头熟悉的老地方。现在他已经很自信,知道凭自己年轻力壮,很快就会被包工头带走的。是呀,他从一切方面看,都是一个老练而出色的小工了!
不出他所料,刚到大桥头不久,他就被第一个来“招工”的包工头相中了。包工头听口音是原西人。一攀谈,没错,是原西柳岔公社的,叫胡永州。少平不知道,这位包工头的弟弟就是原西县“夸富”会上和他哥住一个房间的胡永合。当然他更不知道,神通广大的胡氏兄弟在这地区有个大靠山——他们的表兄弟高凤阁是黄原地委副*,因此这两个农村的能人走州过县包工做生意,气派大得很!
少平和几个揽工汉被胡永州带到了南关的工艺美术厂。胡永州正给这家工厂包建新房和职工家属楼;厂房主体已经完成,现在正盖家属楼。
因为回家过春节的揽工汉现在还没大批地返回黄原,因此胡永州现在只招了二十几名工匠,先处理宿舍楼的地基。
二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垃圾堆旁的大窑洞里。好在这窑洞有门窗,又生着火,还不算太冷。少平几个人到来时,这窑洞已经挤满了。对揽工汉来说,这里住的条件可以说相当不错;虽然没床也没炕,但地上铺一些烂木板,可以抵挡潮湿,少平勉强找了个地方,把自己的铺盖卷塞下。天气冷,睡觉挤一点还暖和。上面几个公家单位的垃圾都往这窑旁边倾倒,半个窗户都已经被埋住,光线十分暗淡。但谁还计较这呢?只要有活干,能*,又有个安身处,这就蛮好!少平高兴的是,以前和他一块做过活的“萝卜花”也在这里,两个人已经是老相识,一见面亲切得很!
少平上工的第二天,就是农历正月十五。到了傍晚,黄原城爆竹连天,灯火辉煌,继春节和“小年”以后,人们再一次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古塔山上,彩灯珠串般勾勒出九级高塔的轮廓,十分壮丽。黄原体育场举办传统的灯会,那里很早就响起了激越的锣鼓声,撩拨得全城的人坐立不安。
本来,所有的工匠都约好,晚上收工后吃完饭,一块相跟着去体育场看红火。但包工头胡永州对大伙开了恩,买了一大塑料桶散酒,提到他们窑洞来,让大伙晚上热闹一下。工头并吩咐让做饭的小女娃炒了一洗脸盆醋溜土豆丝,作为下酒菜。胡永州看来是个包工老手,很会抓做活的工匠。这点酒菜使所有的人都没兴致再去体育场了!
晚上,二十几个揽工汉围着火炉子,从塑料桶里把散酒倒进一个大黑老碗,端起来轮着往过喝。黑老碗在人手中不停地传递着。筷子雨点般落在放土豆丝的盆子里。
连续喝了几轮后,许多人都有了醉意。一个半老汉脸红钢钢地说:“这样干喝没意思,咱得要唱酒曲。轮上谁喝,谁就先唱一轮子!”
人们兴奋地一哇声同意了。
酒碗正在“萝卜花”手里,众人就让他先唱。“萝卜花”把黑老碗放在脚边,说:“唱就唱!穷乐活,富忧愁,揽工的不唱怕干球!”他说他不会酒曲。众人说唱什么都可以。“萝卜花”就唱了一首往古社会的信天游。他的嗓音好极了,每段歌尾还加了一声哽咽——格格英英天上起白雾,没钱才把个人难住。
地绺绺麻绳捆铺盖,什么人留下个走口外?
黑老鸹落在牛脊梁,走哪达都想把妹妹捎上。
套起牛车润上油,撂不下妹妹哭着走。
人想地方马想槽,哥想妹妹想*了。
毛眼眼流泪袄袖袖揩,咱穷人把命交给天安排。
叫声妹妹你不要怕,腊月河冻我就回家……“萝卜花”唱完后,揽工汉们都咧着嘴笑了。
孙少平坐在一个角落里,却被这信天游唱得心沉甸甸的。他真惊叹过去那些不识字的农民,编出这样美妙而深情的歌。这不是歌,是劳动者苦难而深沉的叹息。
“萝卜花”唱完后,喝了一大口酒。他自己没笑,把酒碗递到身旁那个瘦老汉的手中。
瘦老汉吃得太多,便把羊毛裤带往松放了放,豁牙漏齿唱开了一首戏谑性的小曲——初唱刘家沟,
刘家沟又有六十六岁的刘老六,老六他盖起六十六层楼,楼上拴了六十六只猴,楼下拴了六十六头牛,牛身上又驮六十六担油,牛的肯又捎六十六匹绸,忽然来了个冒失鬼,惊了牛,
拉倒楼,
吓跑猴,
倒了油,
油了绸,
又要扶楼,
又要拉牛,
又要捉猴,
又要揽油,
又要洗绸,
哎嗨依呀嗨,
忙坏了我六十六岁的刘老六!
瘦老汉还没唱完,众人就笑得前伏后仰了。等老汉尾音一落,他对面一个二楞小子破开喉咙既象喊叫又象唱——本地的曲子不好听,叫咱包头后生也吼上两声!
有人喊叫说:“还没轮上你哩!”
有人说:“就让这小子吼上两声吧,要不他嘴里痒痒嘛!”
众人都已经喝到了八成,红着脸手指“包头后生”的嘴巴哄堂大笑。
这小子也就醉意十足地咧开嘴巴唱道——六十六的老刘六下里分,唐僧在西天里取真经;取回来真经唐僧用,捅下了乱子都怨孙悟空!
这小子连编带诌,还蛮有嘴才!
老碗现在轮到一个边乐和边在裤腰里寻虱子的匠人手里。他额头上留着几个火罐拔下的的黑印,嬉皮笑脸地唱道——
人穷衣衫烂,
见了朋友告苦难,你有铜钱给我借上两串,啊噢唉!
我有脑畔山,干阳湾,沙笨黄嵩长成椽,割成方子锯成板,走云南,下四川,卖了钱我再给老哥周还!
这是一首地道的酒曲,赢得了满窑喝采声。
酒碗在众人手里摇摇晃晃地传递着,各种调门嗓音一首接一首唱着小曲。炉中的炭火照出一张张醉醺醺的面孔。窑里弥漫着旱*和脚臭味,叫人出气都感到困难。此时,这些漂泊在门外的庄稼人,已经忘记了劳累和忧愁。酒精在血液中燃烧着,血流在燃烧中沸腾着,有几个过量的家伙已经跑到外面呕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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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门突然打开了一道缝,从那缝隙中伸进一个女孩子的脑袋。这是为他们做饭的小女孩,大概只有十五六岁,脸色憔悴而腊黄,看了叫人不由不得心疼。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地方流落到这个城市的。
小女孩探进头来,大概是看土豆丝还有没有——实际上早已经被吃光子,连盆底上的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有几个醉鬼看见了她,便喊:“再炒上一盆!”
小女孩显然对这个场面有点恐惧,犹豫着不敢进来拿那个洗脸盆。少平看出了她的难处,准备把盆子给她送过去。但这时候那个“包头后生”站起来,醉得东倒西歪往门口走,并且伸开双臂,下流地说:“干妹子,让我亲你一下……”
少平忍不住把两只拳头捏了起来。在这个醉鬼通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悄悄伸出一条腿,把这家伙绊倒在人堆时,头正好跌进那个洗脸盆中。弄了一脸肮脏。众人在哄笑声中把他推到旁边,他便象*猪一般再也爬不起来。这当口,那个做饭的小女孩赶紧调过头跑了。
虽然没有菜,看来这塑料桶酒喝不完,今夜就谁也别想安生。酒碗继续往过轮,曲子仍然非唱不行。
现在这只叫人恶心的黑老碗又递到少平面前了。以前每轮过来,他不是装着出去小便,就是起来给炉子加煤,躲避着没有喝。这次看来不行了,因为这群醉汉发现少平还没醉,就要强行灌他。少平只好准备喝这酒。但众人还不饶,叫他按“规矩”来。他只好答应唱一支酒曲。这曲子是在村里闹秧歌时田五教给他的——一来我人年轻,
二来我初出门,
三来我认不得一个人,啊噢唉!
好象那孤雁落在凤凰群,展不开翅膀放不开身,叫亲朋你们多担承,担承我们年轻人初出门……唱完酒曲后,他在碗边上抿了一点,算是应酬过去了。但他发现塑料桶里还有不少酒,心想轮到半夜,他也非醉不可;于是假装上厕所,从这窑里溜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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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再回窑里去。
他一个人转到街道上,慢慢遛达着消磨时间。刚从暖窑里出来,冷得他直打哆嗦,但头脑倒一下子清醒了。远处,锣鼓声和嘈杂的人声还没有停歇。天特别清亮,星星和月亮在寒冷的夜空中闪烁着惨白的光芒。
孙少平筒着双手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内心突然涌起一种火辣辣的情绪。他问自己:你难道一辈子就这样生活下去吗?你最后的归宿在哪里?
是啊,眼前的一切都太苦了……苦倒不怕,最主要的是,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流浪的生活而有一种稳定性?这一切似乎都很渺茫。双水村他不可能再回去;尽管这次离家时,哥哥又一次劝他一块合伙经营砖瓦厂,但他还是拒绝了。好马不吃回头草。既然他已经离开了老窝,就决心在外面的世界闯荡下去。要是一辈子呆在双水村,就是发了家致了富,他也会有一种人生的失落感。
可是,他已经安下户口的阳沟,对他来说还是个陌生而不相干的地方;他在那里也许永远不会有立足之地……他该怎么办?
他眼下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
只能走着瞧吧!他的年龄还允许他再等待选择的时机,当然,在他的思想深处,退路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大概还是亲爱的双水村……
孙少平一直在黄原街上转了很长时间,才返回到住地。
他走进垃圾堆旁的那孔破窑洞,醉鬼们都已经躺在了一片黑暗中。窑里充满了热烘烘的臭气和酒腥味。他悄悄爬进自己的被窝,但很长时间仍然没有睡着……
弟子规 前三章的内容
前三章的内容:
1、入则孝
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
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
冬则温夏则凊晨则省昏则定
出必告反必面居有常业无变
事虽小勿擅为苟擅为子道亏
物虽小勿私藏苟私藏亲心伤
亲所好力为具亲所恶谨为去
身有伤贻亲忧德有伤贻亲羞
亲爱我孝何难亲憎我孝方贤
亲有过谏使更怡吾色柔吾声
谏不入悦复谏号泣随挞无怨
亲有疾*先尝昼夜侍不离床
丧三年常悲咽居处变酒肉绝
丧尽礼祭尽诚事*者如事生
2、出则悌
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
财物轻怨何生言语忍忿自泯
或饮食或坐走长者先幼者后
长呼人即代叫人不在己即到
称尊长勿呼名对尊长勿见能
路遇长疾趋揖长无言退恭立
骑下马乘下车过犹待百步余
长者立幼勿坐长者坐命乃坐
尊长前声要低低不闻却非宜
进必趋退必迟问起对视勿移
事诸父如事父事诸兄如事兄
3、谨
朝起早夜眠迟老易至惜此时
晨必盥兼漱口便溺回辄净手
冠必正纽必结袜与履俱紧切
置冠服有定位勿乱顿致*秽
衣贵洁不贵华上循分下称家
对饮食勿拣择食适可勿过则
年方少勿饮酒饮酒醉最为丑
步从容立端正揖深圆拜恭敬
勿践阈勿跛倚勿箕踞勿摇髀
缓揭帘勿有声宽转弯勿触棱
执虚器如执盈入虚室如有人
事勿忙忙多错勿畏难勿轻略
斗闹场绝勿近邪僻事绝勿问
将入门问孰存将上堂声必扬
人问谁对以名吾与我不分明
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为偷
借人物及时还后有急借不难
译文:
1、入则孝
如果父母呼唤自己,应该及时应答,不要故意拖延迟缓;如果父母交代自己去做事情,应该立刻动身去做,不要故意拖延或推辞偷懒。父母教诲自己的时候,态度应该恭敬,并仔细聆听父母的话;父母批评和责备自己的时候,不管自己认为父母批评的是对是错。
面对父母的批评都应该态度恭顺,不要当面顶撞。冬天天气寒冷,在父母睡觉之前,应该提前为父母温暖被窝,夏天天气酷热,应该提前帮父母把床铺扇凉;早晨起床后,应该先探望父母,向父母请安问好;到了晚上,应该伺候父母就寝后,再入睡。
出门前,应该告诉父母自己的去向,免得父母找不到自己,担忧记挂;回到家,应该先当面见一下父母,报个平安;虽然子女有出息,父母会高兴,但是父母辈对子女最大的期望不是你多么有出息,而是你平平安安稳稳当当,一生没有灾秧。
所以,居住的地方尽量固定,不要经常搬家,谋生的工作也不要经常更换。事情虽小,也不要擅自作主和行动;擅自行动造成错误,让父母担忧,有失做子女的本分。自己有什么东西,就算很小,也不要背着父母私藏。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私藏东西,即使自己很谨慎,也免不了会有被父母发现的一天,那时父母会伤心。父母喜欢的事情,应该尽力去做;父母厌恶的事情,应该小心谨慎不要去做。自己的身体受到伤害,必然会引起父母忧虑。
所以,应该尽量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让自己受到不必要的伤害。自己的名声德行受损,必然会令父母蒙羞受辱。所以,应该谨言慎行,不要让自己的名声和德行无端受损,更不要去做那种伤风败俗,自*名声,自贱德行的事情。
父母对我们态度慈爱的时候,孝敬父母恭顺父母不是什么难事;父母对我们态度不好,批评我们,埋怨我们,或者恶声恶气,厌恶我们,憎恨我们,打骂我们,甚至动刀动枪杀害我们,还能对父母心存孝意,才是难能可贵。
如果自己认为父母有过错,应该努力劝导父母改过向善,以免父母铸成更大的错误,使父母陷于不义的境地;不过要注意方法,劝导时应该和颜悦色、态度诚恳,说话的时候应该语气轻柔。如果自己劝解的时候,父母听不进去,不要强劝,应该等父母高兴的时候再规劝。
别跟父母顶撞,徒惹父母生气,还达不到规劝的效果;如果父母不听劝,又哭又闹,就暂时顺从父母;如果把父母劝恼,生气责打自己,不要心生怨恨,更不要当面埋怨。父母亲生病时,要替父母先尝*的冷热和安全;应该尽力昼夜服侍,一时不离开父母床前。
父母去世之后,守孝三年,经常追思、感怀父母的养育之恩;生活起居,戒酒戒肉。办理父母的丧事要合乎礼节,不可铺张浪费;祭奠父母要诚心诚意;对待去世的父母,要像生前一样恭敬。
2、出则弟
兄长要友爱弟妹,弟妹要恭敬兄长;兄弟姐妹能和睦相处,父母自然欢喜,孝道就在其中了。轻财重义,怨恨就无从生起;言语上包容忍让,忿怒自然消失。不论饮食用餐,或就坐行走;都要年长者优先,年幼者在后。长辈呼唤别人,应该立即代为传唤和转告。
如果那个人不在,或者找不到那个人,应该及时告知长辈。称呼尊者长辈,不应该直呼其姓名;在尊者长辈面前,应该谦虚有礼,见到尊者长辈有所不能,帮助可以,但不应该故意炫耀自己的才能,故意显示自己比尊者长辈强。
路上遇见长辈,应恭敬问好行礼;如果长辈没有说话,应退后恭敬站立一旁,等待长辈离去。如果遇见长辈时,自己是骑马或乘车,应下马或下车问候;等待长者离开百步之远,方可续行。长辈站着的时候,晚辈不应该坐着。具体是长辈坐下前,晚辈不应该先坐。
大家都坐着的时候,长辈站起来时,晚辈也应该站起来;大家都坐着的时候,又一个长辈进来了,晚辈也应该立即站起来,以示尊敬。长辈坐定以后,晚辈应该等长辈示意自己坐下时,才可以坐。在尊长跟前与尊长说话,或者在尊长跟前与别人说话。
应该低声细气,不应该咋咋呼呼;但声音太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尊长听不清楚,也不合适。到尊长面前,应快步向前;退回去时,稍慢一些才合礼节;长辈问话时,应该站起来回答,而且应该注视聆听,不应该东张西望。
对待父辈祖辈,如养父,姑父,姨父,叔父,舅父,岳父,祖父,外祖父,曾祖父,外曾祖父等等长辈,应该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父亲一般孝顺恭敬;对待兄辈,如堂兄,表兄,族兄等兄长,应该如同对待自己的同胞兄长一样友爱尊敬。
3、谨
早上应该早起,晚上不应该过早睡;因为人生易老,所以应该珍惜时光。早晨起床,务必洗脸梳妆、刷牙漱口;大小便回来,应该洗手。穿戴仪容整洁,扣好衣服纽扣;袜子穿平整,鞋带应系紧。放置衣服时,应该固定位置;衣物不要乱放乱扔,以免使家中脏乱差。
服装穿着重在整洁,不在多么华丽;一方面应该考虑自己的身份地位,另一方面应该根据家庭实力量力而行。对待饮食,不要挑挑拣拣,嫌这嫌那;饮食吃饱吃好就行,不要过分追求美食,三餐只需吃个八分饱即可,避免过量,危害健康。
少年未成,不可饮酒;酒醉之态,最为丑陋。走路步伐从容稳重,站立要端正;上门拜访他人时,拱手鞠躬,真诚恭敬。不要踩在门槛上,站立不要歪斜,不要依靠在墙上;坐的时候不可以伸出两腿,腿不可乱抖动。进出房间揭帘子、开关门的时候,应该动作轻缓。
不要故意发出声响;拐弯的时候,应该绕大点圈,不要直楞楞的贴着墙角或者直角拐,这样就不会撞到物品的棱角,以致受伤,也不会因为有人在拐角处突然出现而撞在一起。拿空器具的时候,应该像拿着里面装满东西的器具一样,端端正正,不要甩来甩去,不然会显得很轻浮。
进入无人的房间,也应该像进入有人的房间一样,不可以随便。做事的时候,即使再紧迫,也不要慌慌张张,因为忙中容易出错;不要畏惧困难,也不要草率行事。打斗、赌博、*等不良场所,绝对不要接近;对邪僻怪事,不要好奇过问。
将要入门之前,应先问:“有人在吗?”进入客厅之前,应先提高声音,让屋里的人知道有人来了。屋里的人问:“是谁呀?”,应该回答名字;若回答:“是我”,让人无法分辨是谁。想用别人的物品,应该明明白白向人请求、以征得同意。
如果没有询问主人意愿,或者问了却没有征得主人同意,而擅自取用,那就是偷窃行为。借人物品,应该及时归还;以后若有急用,再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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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典故:
1、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
从前,楚国有个叫孟宗的孝子,对母亲照顾得十分周到。一年冬天,非常寒冷,孟母突然病了,什么也不想吃,孟宗很着急地问:“娘,你想吃什么?”孟母说:“我只想喝一碗新鲜的笋汤。”孟宗听完,马上跑到屋后的竹园,四处挖掘,希望能找到竹笋。
可是在冬天,哪里有竹笋呢?孟宗急得大哭起来。他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雪地上,眼泪融化了雪,地上长出了嫩绿的笋。他赶紧把挖出来,回家做了一碗笋汤,孟母喝了汤,病就全好了。
2、冬则温、夏则清、晨则省、昏则定
东汉时期,有个叫黄香的孩子,母亲去世后他和父亲相依为命。黄香虽然很小,但却知道孝敬父亲。夏天,酷暑难耐,为了使父亲晚上能很快入睡,黄香每晚都先把凉席扇凉。
再请父亲去睡;冬天,天寒地冻,黄香每天先钻到父亲冰凉的床上,用身体温热被子后,再扶父亲上床。黄香小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孝心,也使他做人、求学上有所成就,后来,他当上了以孝闻名的好官。
3、董遇巧用三余
魏国有一个人叫董遇。自幼生活贫苦,整天为了生活而奔波。但是他只要一有空闲时间,就坐下来读书学习,所以知识很渊博,人们很佩服他。名声也越来越大。附近的人纷纷前来求教,并问他是如何学习的。董遇告诉他们说: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
学习要利用三余,也就是三种空余时间:冬天是一年之余,晚上是一天之余,雨天是平日之余。人们听了,恍然大悟。原来就是要通过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来读书学习,以提高自己的水平。
4、鹿乳奉亲
郯子,春秋时郯国国君。古代的一位大孝子,父母年纪大了,都患眼疾,很想吃鹿乳。郯子听说鹿乳可以治好双亲的眼疾,便披着鹿皮,去深山想尽办法混入鹿群之中,终于有一天,他得到鹿乳,带回家让父母喝了。
在取得鹿乳的过程中,有一次,一个猎人误认披着鹿皮的郯子是鹿,正要射他,郯子赶紧大叫,并将实情相告,猎人被他的孝心感动,护送郯子出山,并且将这件事告诉了大家。从此国君鹿乳奉亲的孝顺故事也成了千古佳话流传至今。
原文解:家里有好吃的不能只想到自己的满足,更应该考虑到长辈。水果或菜肴也都要和长辈一起分享,不能吃“独食”。(推而广之:亲所恶谨为去)父母亲不喜欢的东西,或者我们自身而不好的习惯,都要把它去除掉。
5、亲有过、谏使更、怡吾色、柔吾声
春秋时,有个叫孙元觉的孩子,十分孝顺长辈,可他的父亲对祖父极不孝顺。有一天,父亲要把病弱的祖父扔到深山里去。孙觉元哭着跪倒在父亲面前,恳求他不要这样做。可是父亲却哄骗他:“爷爷年老了,年老不*会变成妖怪的。”
来到了山里,父亲把爷爷放下就要离开。孙元觉一声不吭地背起抬爷爷的竹筐,父亲不明白他的意思,孙元觉说:“等到你老了,就能用上它了。”父亲一听,大吃一惊,最终改变了主意,又把爷爷接回了家。
参考资料来源:百度百科-弟子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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